特技厨房

　　编者按：家是力量的源泉、是情感的寄托、是生命的延续、是放飞的风筝中那根细细的线。家，在祝福你高高兴兴出去，在等候你平平安安归来。如何享受生活，如何建立对生活的观念、态度，让欧阳应霁的文字给你作引导吧。

　　当看电影不只是看电影，看的是美术知道如何暗地里发功，配乐师如何凌厉出招，摄影指导如何上天下地取景调度，灯光师如何如何……

　　当吃饭不只是吃饭，吃的不只是色香味，吃的是杯盘碗碟，吃的是厨房……

　　身边不只一个馋嘴的，要重新填写我的理想我的志愿的话，他（她）们肯定会投身饮食业，开一间餐厅也好，做一个名厨更妙，又或者一个美食评论家，甚至是一个专攻食物拍摄的摄影师，这一切都为了跟食物更接近，而最接近的，莫如住到一个厨房中去。

　　随手一算，也真的有不下三五个好友，到他们家一进门就是厨房：由专业味道十足的从头到尾都是不锈钢墙壁桌面抽屉银光闪闪连炉头锅铲都亮丽一套的，有十分乡村情调的土黄或者砖红的四壁，然后墙上挂满大锅小锅刀叉匙还有干了的一串串蒜头和辣椒，香料香草干的鲜的瓶瓶罐罐盆盆到处都是。当然也有死忠简约粗犷的家伙，连厨房也是灰灰水泥墙身流理台面以至地板，清一色阴冷，至于用上大量的纹理分明的原木，求的是温暖着实，保守安全。

　　看一个人一个家怎样安排他（她）的厨房来理解他（她）的为人个性，实在比看书架上各种书籍的堆叠，书页间便条的穿插来得更具体更贴近。

　　从老远的意大利小村镇买回来一只有荷叶边的白瓷大碟，专门盛意大利面条用，有或者在摩洛哥Marrakesh旧城的菜市场中陶瓷杂货店里买来彩绘伊斯兰纹样图案的高脚大碗，该是用来放水果的吧——几经辛苦捧着上火车下公车上飞机下船，回到家放进那个小小的久未装潢的破旧厨房中，你会狠狠地下个决心，为了这只白瓷碟这个彩绘大碗可以好好地发挥它的迷人魅力，你必须把整个厨房都来翻修一遍，甚至推倒墙壁把厨房安排成开方式，换了新天地，重新做人。
 
　　当大家在翻掀日本作家妹尾河童有趣的小书《厕所大不同》之际，肯定有人准备把厨房也拿来大做文章，厕所、睡房这些传统的私密地方，在家居空间中扮演的角色似乎很有局限，唯是厨房看来有弹性，介乎一个私房角落与一个集体交流的空间，家人朋友共同参与包一顿饺子烤一堆饼干做一个芝士饼，充分发挥团队合作创意精神，言谈间或者揶揄或者鼓励，都是好事。还记得当年新居入伙house warming，10多个老朋友一起炮制一个没根没据的蛋糕，面粉黄油鸡蛋糖的份量随意乱放，只是为了大家可以在开方式的厨房/客厅当中看发光的烤箱像看新买的电视，蛋糕当然是失败的（你看过一个永远都烤不起来的蛋糕？），但人人都乐不可支。

　　每回走进那些家庭式经营的意大利小餐馆，无论人多人稀，都会争取坐在靠近厨房或者上菜位置，为的是借意窥探厨房内的紧张热闹，那些男高中低音吆喝加上那些杯盘碰撞的清脆，都是最悦耳的音乐。而好几趟有机会到意大利友人家里作客，更是一个长达三四小时的综艺表演。

　　餐前的聊天喝酒，上天下地漫谈，然后话题开始集中到今天晚上的美味创作。大伙儿开始到厨房里去探班，有幸动员妈妈做主厨固然好，不然的话年轻男生在厨房里奋力舞弄一番，也是某一种性感。有一回我已经不怕班门弄斧地做了一大盘烤蔬菜烤茄子和一大盘面条开场，好友Mario还是要下场表演家传做比萨饼的绝活。果然那么三两下手势把两种看来没什么分别的面粉混入清水那么搓及推，就成了一个胀鼓鼓的面团，压平之后放进烤炉不到15分钟，一张家庭式的烤饼大功告成，然后就是那一道紧接一道的丰盛，到了最后的甜品和咖啡时间，我已经是在半醒半睡半醉状态中流连忘返，下一站，大抵是天国吧。

　　依旧怀念小时候家里那个装潢简陋，一壁半墙油烟如抽象名画的不到5平方米的厨房，外祖母和家里老佣人把流离异地的各国口味来一个杂锦混音，因为厨房面积太小，要做家乡传统印尼沙爹肉串的时候只能把泥红小炭炉搬到厅中的水磨石地板上，久而久之连地板也熏黑了，此乃全家馋嘴的骄傲证明。还有那一回把瓶装可口可乐放进冰箱冰格中，以为冰冻成冰棒有另外吃法，谁知道结冰后瓶内压力大变，一开瓶冲口而出直达天花，那可乐的痕迹久久留在厨房天花不退，成为亲戚朋友到我家参观的名胜景点。

　　因此当我回到米兰，一次又一次走进Boffi或者Dada那有如剧场的艺术装置的意大利厨具陈列室中，亲手抚摸着那光滑如镜的大理石流理桌面，拉开那些一尘不染的不锈钢橱柜抽屉，还有那些设计精巧的内置的烤箱蒸炉微波炉，我禁不住幻想这一切如何安放进我那不大不小的生活空间中，也许又要再大胆一点地一切一厨房为中心，再没有什么客厅书房储物室甚至睡房卫浴的分野间格，因为食而存在，要生要死离不开色香味，先学懂做饭烧菜才来做人道理，饱与不饱是日常沟通对话主题内容……这样的厨中生活未免简化，但我们不也是日思夜想要过这样的日子？其实说简单不简单，能够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理想空间中需要练就一种特技，这是某一种纪律，某一种节制，某一种冲动，某一种放肆，某一种美学，某一种完成……